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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姓顧的家人子面上一喜,剛要叩首謝恩,卻見皇帝悠然換了個坐姿,以手支頤淡問蘇妤:“為何?”

蘇妤生生被問住了,思量一瞬,欠身道,“臣妾之前看她畫像時便有印象,如今看著,人比畫像還要標致幾分。”

“呵。”皇帝一聲輕笑,很是不給面子,“你當真看過那些畫像嗎?”

“……”當著嬪妃和家人子的面被這麽問話,蘇妤大覺窘迫,訕訕地低頭不敢再言。皇帝的目光轉向那五位家人子,淡泊道:“都退下。”

又是一個也不留。

五人行大禮退出殿外,門口的宦官便準備唱名傳接下來的五人入殿。蘇妤離座一拜:“陛下恕罪,臣妾不知道……”

不知道陛下不喜歡。她的話尚未說完,便聽得皇帝一笑:“起吧,無礙。”

若是蘇妤覺得哪個家人子好,他很樂意讓她留下給蘇妤做個伴。方才那個,卻是因為蘇妤分明觀察著他的神色而留的,可他神色間的變化卻非因為看上了那顧氏。

上一世,也是這一日的殿選,他做主把顧氏賜給了一位郡王做王妃。可這顧氏很是不安分,一有機會入宮,便尋著各樣的理由要進成舒殿拜見。是什麽原因他心裏自然清楚,可郡王到底也和他沾著親,他總不能就這麽把人家的王妃發落了。

賜給了郡王都仍妄想入宮為妃的人,若是進了後宮不一定要掀起什麽風浪。他方才只是想到了前世之事,蘇妤和嫻妃卻是徹徹底底的誤會了。

殿選結束後,禦前的宮人們都犯了嘀咕。照理來講,看著皇帝的態度,日後對哪位新宮嬪該多些關照他們便會心中有分寸。可今日皇帝的態度……

一共只留了八人,三朝加起來沒有哪次選得這麽少。

且還是同去的四位嬪妃一人挑了兩位!

皇帝自始至終除卻嗆了雲敏充儀兩句以外,基本就沒說話。

回後宮的路上,蘇妤難免悶悶。當著那許多人的面被駁斥,多少失了顏面。別人不說,葉景秋可也是在座的,如此一遭,非得在後宮傳得人盡皆知。

因此不怪她不高興,連折枝也說:“陛下這是有心讓娘娘下不來臺麽?殿選便這麽駁了起來,日後娘娘在新宮嬪面前怎麽當這一宮主位!”

“隨便吧。”蘇妤不耐地挑眉,“有沒有面子,都到底還是一宮主位。”

八位新宮嬪在半個月後受封入宮。冊了才人一人、宣儀一人、肅儀一人、瑤章二人,婉華、穆華、閑華各一。均是屬八十一禦女的位份,其中的閔才人和溫宣儀是蘇妤做主留下的,便也賜居在她的綺黎宮了。

入宮次日,按理是要去長秋宮拜見,各宮主位也均在列。八人一起行了大禮,佳瑜夫人和嫻妃分別告誡了幾句,諸人便落座閑談了。

皇帝是在半刻後到的長秋宮。

禮罷後覆又落座,一眾新宮嬪皆有些羞赧,皇帝環顧四周後沈吟道:“閔才人是哪位?”

坐在蘇妤身側的才人閔氏一怔,立刻上前下拜:“陛下大安。”

此次冊封數她位份最高,又頭一個被點出來問話,餘人皆靜默地看著,只覺這閔氏當真占盡風頭。

皇帝凝視她須臾,仿佛要把她看個透徹似的,片刻後睇向蘇妤:“好像也沒你說得那麽好麽……”

……什麽?

蘇妤愕了一愕,眾人亦是愕了一愕,便聽得皇帝笑道:“偶然和阿妤聊起今屆家人子的事,她一直誇你。”他的目光在蘇妤與閔氏間一蕩,笑意深了幾分,“罷了,她喜歡便是。”

蘇妤萬分確定,她從來沒和皇帝聊過家人子的事。這閔氏是她做主留下的不假,卻未著意誇過她。這是覺得殿選那日駁了她的面子,今日來給她找臺階下麽……

蘇妤微微頜了頜首:“日後同住一宮,才人娘子若是需要些什麽,來德容殿知會一聲便是。”

“嗯,充儀大方。”皇帝聽言隨意地一點頭,又笑說,“可不許仗著她大方就看上什麽要什麽。”

幾個熟悉皇帝脾性的禦前宮人聽著……怎麽感覺陛下在有心和充儀娘娘套近乎?

這又哪出?

離開長秋宮時,蘇妤分明地覺得一眾新宮嬪看她的眼神中多了敬畏。在她們眼裏,她幾句話就讓閔氏得了最高的位子,那日殿選時皇帝駁了她留的人又算得什麽?

瞥眼乍見側後方一抹熟悉的玄色,蘇妤平穩地回身一福:“陛下安。”

皇帝輕一點頭:“嗯,回吧。”

蘇妤便轉身繼續往前走,思量著新宮嬪的事,過了一會兒無意中一瞟——那一抹玄色還在。

“……”這麽跟著她是什麽意思?!

蘇妤再度轉過身,垂首默問:“陛下有事?”

“不急,你先想事。”皇帝笑意溫和地挑起蘇妤一臉窘迫:“臣妾……沒想事。”

皇帝“哦”了一聲,揮手讓旁人退開,繼而手在她纖腰上一環,低道:“最近女紅做多了吧?”

“……啊?”蘇妤一楞,不解。

“心眼比針眼還小。”皇帝低頭,額頭在她額上一碰,“朕不就是在殿選的時候嗆了你兩句?不高興這麽多天。”

“沒……”蘇妤啞然無言。那樣大庭廣眾地被嗆,確實是不高興的,她卻沒怎麽表露過、更沒在他面前顯露過什麽……這怎麽看出來的?

“行了,那天是朕的不是。”皇帝輕一笑,“放心吧,過了今日,新宮嬪裏斷沒有敢對你不敬的。”

剛才果然是有意的。蘇妤禁不住白了他一眼,皇帝渾然未覺地攬著她繼續往前走著,至於他過來時有新宮嬪悄悄註意著、他與蘇妤的一舉一動亦會被看到的事……他是不會告訴蘇妤的。

☆、48、探病 ...

在蘇妤宮中隨居的二人都和蘇妤很是合得來。雖是和蘇妤的位份相距甚遠,三人相處倒也隨意。

按理新宮嬪入宮後三日便可受詔前往成舒殿侍駕,頭一個受詔的就是閔才人。位份最高也最受重視,本該如此。

翌日晨省後回宮,閔氏到德容殿向蘇妤問安,蘇妤自是備了厚禮相賀,可閔氏的神色總有些別別扭扭。蘇妤道她是不好意思也未多問,擱下此事不提。

幾日後,皇帝告訴蘇妤:“蘇澈醒了。”

蘇妤自是大喜過望,又躊躇著始終沒敢主動提出想見他。皇帝淡看著她,她不提,他就不開口。

就不信她能忍多久,這回非得讓她主動提要求不可。

常在成舒殿侍奉著的宮人都看得出來:陛下您這是成心吊充儀娘娘的胃口。

但凡蘇妤來、亦或是皇帝去德容殿,必定會那麽假作無意地提蘇澈幾句。每次都弄得蘇妤欲言又止,連徐幽都忍不住腹誹:陛下,您這樣忒不厚道。

於是折枝頭一個忍不住了,四下無人時勸著蘇妤說:“娘娘……您還沒看出來陛下是有意逗您麽?但凡您提一句想見蘇公子,他必會答應的。”

孰料蘇妤挑了挑眉,也不知哪來的氣性:“才不求他。”

折枝聽著這話,似乎……不是因為從前那般不屈或是膽怯,反倒賭氣意味更重了些?

蘇妤倒沒細究自己心思間的變化,只知自己斷不肯向皇帝開口提要求。可又忍不住想知道蘇澈現下如何,終於尋了個合適的機會。

還是用膳的時候,兩雙筷子同時落到一片薄片上,因被菜汁浸過,一時看不出是什麽。

兩雙筷子同時縮了回去,蘇妤看了看:“那是什麽?”

折枝要答,但瞧了一眼皇帝的眼神,識趣地噤聲,皇帝也看了看:“像是山藥。”

蘇妤托腮細看了會兒搖頭:“像筍。”

皇帝挑眉,有點挑釁的意思:“打賭?”

蘇妤回看,不懼地回說:“賭就賭。”

“賭什麽?”

徐幽和折枝相視一望,皆暗道真是閑的。

蘇妤認真地想了想,繼而小心地向皇帝道:“如不是山藥,臣妾想去看蘇澈,可否?”

“可以。”皇帝淺一頜首,凝視著那可能是筍片也可能是山藥的東西說,“如不是山藥,你就可以去看蘇澈;如是……”卻是噤聲未續言,一頓又道,“吃了再說。”

便不理蘇妤的反應,徑自夾了一片吃了一口,旋是一笑,睇著蘇妤頗有得意。

“……”蘇妤見了他的神色,也夾了一片起來送進口中。

是山藥。

一聲嘆息:“輸了。陛下要如何?”

“嗯……如是山藥,朕就勞煩你去看看蘇澈。”皇帝笑意深深地說著。若不是礙著規矩,徐幽簡直立時三刻就想扶了額頭擦把冷汗。

這算打什麽賭?

於是再次安排蘇妤出宮,這次倒沒讓徐幽和宮正張氏跟著,只讓普通的宮人隨著。此外皇帝義正言辭地叮囑了蘇妤一句:“這次算偷著出宮。嗯……采選剛過,禦史們正等著找朕的茬。”

“……諾。”蘇妤恭肅應下。

仍是去沈府,仍沒去見沈曄。還是那一方小院,蘇澈知她要來,早早就起身等著了。

蘇妤一進院,便見蘇澈一揖:“長姐。”

“阿澈。”登覺欣喜,蘇妤無所顧忌地拉著他便進了屋,坐下來看了他許久,笑而道,“瘦了好多,不過無事便好。”

蘇澈含歉點頭:“讓長姐擔心了。”默了一默,他試探著又道,“長姐最近……在宮裏是不是有什麽事?”

“什麽事?”蘇妤一疑,不知他指的是什麽,“你聽說什麽了?”

蘇澈搖了搖頭。沈吟片刻,輕道:“前幾日,陛下親自來過。”

蘇妤微有心驚,蘇澈的眉頭也淺蹙著,續道:“陛下問我,長姐可有什麽舊疾沒有……長姐近來身子不適麽?”

“並沒有。”蘇妤認真道,又問他,“陛下為何這樣問你?”

“陛下說長姐時常夢魘,每次都很厲害,可禦醫又診不出什麽來。”蘇澈一嘆,“聽著像是為長姐好的。可我不放心,也確是不知道什麽。”

夢魘……

蘇妤感到有些心慌,皇帝說她每次夢魘都很厲害是沒錯的,不僅是夢醒不分,還曾傷到過他。那牙印到現在都還能依稀看到,只是他不說,她也不提。

默了一會兒,蘇澈追問道:“長姐夢到什麽了?”頓了頓又說,“陛下說和我有關,後來還讓長姐來看過我。”

“也沒什麽……”蘇妤長舒了一口氣,凝神道,“是些不吉利的事情,但到底只是夢罷了……”

“可是夢到我被腰斬於市麽?”蘇澈直言問道。

蘇妤陡然懵住,錯愕不已地看著弟弟。她沒跟任何人說過這場夢,不該有其他人知道。滯了許久,她才顫抖著問他:“你……你怎麽知道?”

“長姐不是頭一次做這夢了。”蘇澈的面色有些發白,“我從前聽父親說過。說長姐八|九歲的時候,有一次高燒不退,燒得說胡話,一邊哭一邊說……夢到我被腰斬。”

有這樣的事?

蘇妤覺得很是恐懼,她連年噩夢不斷,沒有哪個比這場夢來得更恐怖。時時想起來都覺得驚懼不已,如今卻又乍然聽說自己早已做過這場夢。

雖然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她從不曾想過弟弟會被腰斬,這糾纏多年的夢又是怎麽來的?

一時有些失神,輕抽了一口冷氣。蘇澈神色有些凝重地又道:“長姐還記不記得,當年……先帝為陛下擇妻的時候,長姐志在必得?”

當然記得,因為那時她夢到了她大婚的景象。從前的許多夢境都一一應驗,她自然而然地覺得這場夢也會。

不過從前的夢她都不曾跟別人提起,那次因為太過欣喜,她才將那場夢同蘇澈說了。

最後果然是應驗。

“長姐……如是這場夢也會應驗。”蘇澈的話語有些艱難,扯起一縷笑容又道,“會是什麽時候?”

“阿澈……”蘇妤慌亂地看著他,他笑了一笑又說:“好吧,不管是什麽時候。長姐,依蘇家的地位,能那樣殺我的,就只有……”

只有皇帝,她的夫君。

“他不會……”蘇妤語氣虛弱,竭力地對蘇澈說著,也是在提醒自己,“陛下說過不會動你……”

“長姐,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蘇澈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如若我當真那樣死了,長姐在宮裏還是要好好的,別做傻事。”他無奈一笑,“很多事,長姐在後宮不知道,我從前也不清楚。長姐你知不知道禁軍都尉府手裏有多少蘇家的罪證?陛下現在……怕是忍而不發吧。”蘇澈搖了搖頭,苦笑又說,“平心而論,有些事……父親做得太過。”

這個蘇妤倒是清楚。她雖不知道父親從前究竟還做過些什麽,但就前陣子暖情藥一事而言,父親實在是一次次地在觸皇帝的底線,足以被治死罪的絕不止這一事。

“長姐不要打聽家裏的事。”蘇澈含笑說,“在禁軍都尉府聽說了一些事情之後,我只覺長姐知道得越少越好。如若蘇家當真一朝落罪,長姐什麽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蘇妤聽言啞聲笑道:“如若蘇家有什麽閃失,我又怎麽可能逃得開呢?你知道了什麽還是告訴我為好,不敢說能幫上什麽忙,也總得心中有數。”

蘇澈沈思著,唇畔微顫,一笑說:“還是算了,心中有數不一定是好事。總歸陛下現在待長姐也還好,長姐如是能,就先為自己的將來求個保證,家中的事情絕非長姐能左右的。”

為自己的將來求個保證,蘇妤大抵清楚蘇澈指的是什麽。只覺蘇澈說這些話的時候,雲淡風輕間透著難掩的絕望。只怕這和他得知她的夢境並無太大關系,父親做過什麽,蘇澈一直知道很多,他也許一直都很清楚……蘇家的覆滅只是早晚的事罷了。

這是蘇妤第一次聽到蘇澈如此直言地勸她這個做長姐的不要再操心蘇家的事,也是第一次聽到蘇澈說……許多事是父親做得太過。

難道真是逃不過的絕境?

蘇妤回宮的時候已是傍晚,更衣後匆匆去長秋宮昏定,回到德容殿後便是一語不發地坐著。蘇澈想讓她為自己的將來求個保證,她也並非沒想過。如今卻忍不住地去想……能否為家裏求個出路?

自不是指加官進爵。

如是可以,她想求皇帝讓她父親辭官養老,但皇帝興許會同意,父親卻是斷不會答應的。

嘆息搖頭。父親究竟是做了多少教人忍不得的事,連弟弟都無奈成這般。

這日晚,皇帝再往綺黎宮去的時候,就連禦前隨行的宮人都以為是要去閔才人的淑哲齋,皇帝卻是連個彎都沒拐地就徑直進了德容殿。

“陛下大安。”蘇妤如常一拜,皇帝如常一扶,與她柔荑一觸卻皺了眉:“手這麽涼?”端詳她片刻又道,“怎麽了?蘇澈情況不好?”

“沒有……蘇澈很好。”蘇妤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他握著她的那只手上,虎口處兩排印跡仍很清晰,是她夢魘的“罪證”。

蘇妤用手指輕碰了一碰,這細小的動作弄得皇帝一笑:“魂不守舍的,到底出什麽事了,跟朕說說。”

“諾。”蘇妤沈靜一福,隨著皇帝一並進了寢殿去。相對而坐,蘇妤的視線還是落在他手上的傷痕上移不開。

賀蘭子珩被她看得直不自在,輕咳一聲用袖口遮了手:“看什麽看?早無事了,還怕朕秋後算賬麽?”

“不是。”蘇妤喃喃道,咬了咬牙,慢吞吞地說,“那次……臣妾是被夢魘住了。”

皇帝笑點頭:“朕知道。”看了看她戰戰兢兢地神色又說,“也沒怪過你啊。”

蘇妤擡起頭望向皇帝,目光顯得很有些空洞,無甚神采地問他:“陛下……您知道臣妾夢到什麽了麽?”

皇帝微怔。自是不知道,他連問都沒敢問過她,只怕她再想一遍會恐懼更多。加之連禦醫也診不出個所以然,他只覺不管她夢到了什麽,一時都不要再提為好。

不成想她會自己提起。賀蘭子珩靜了會兒,才問她:“夢到什麽了?”

☆、49、狹路 ...

“臣妾夢到蘇家沒了……父親和弟弟都……”蘇妤止了音,低了低頭又道,“臣妾就覺得自己眼睜睜地看著,看著他們斷氣……”

這話她是沒同皇帝說過,賀蘭子珩卻也猜到一些。那日她夢魘中慌亂地求他別殺他們、次日亦是問他對她好是不是為了除蘇家。輕一點頭,皇帝道:“大抵猜到了些。但朕也跟你說過,朕不會動他們。”

“陛下……”蘇妤很是踟躕。那些夢不知能不能同他說,只怕自己說了,他會覺得她是個妖怪,一個能看到還未發生的事的妖怪。一番斟酌,蘇妤輕輕道:“陛下……臣妾想為蘇家一爭。”

“一爭?”賀蘭子珩聽得有些錯愕,她明知他容不下蘇家,難不成竟是要直言和他下戰書麽。見其眉目間有淡淡的掙紮,似乎又不像是,一笑問她,“爭什麽?”

“臣妾若是想試著讓蘇家退隱朝堂,陛下可會給臣妾這個機會麽?”她企盼地望著皇帝,咬了咬嘴唇又道,“還是……陛下覺得……蘇家的罪已大到必要夷三族?”

夷三族。賀蘭子珩不自禁地一窒息,這是蘇家在他上一世時的收梢。三族之內,只有在宮中為妃的蘇妤活著。

“阿妤你不必……”賀蘭子珩有些驚疑地打量著她,“朕說過不會動他們便是不會。”

“臣妾不是信不過陛下。”蘇妤悵然喟嘆,“可父親……陛下肯饒他,他也未必肯死心。若當真有朝一日犯下滔天的大罪,陛下您還能饒他麽?”

這話頗有些尖銳,卻也在情在理。總是皇帝,也總有些事不能一手做主。如若當真是滔天罪行,縱是他想饒,朝臣也未必會許。

“隨你吧。”皇帝亦有一嘆,遂又笑說,“不過你父親可不好勸,你如是能勸得他辭官……朕從前還真是小看你了。”

“慢慢來吧。”蘇妤頜首淺笑。她也暫不知能做些什麽,只是就算有半分機會也要試一試。默了一默,蘇妤又道,“陛下,可否……不要讓蘇澈在禁軍都尉府做事了?”

皇帝輕怔,旋即了然道:“可以。這次的事朕也沒想到,改日著人給他尋個閑職便是。”

“臣妾不是擔心他再出意外。”蘇妤語中微頓,“臣妾是想他離錦都遠些、離蘇家遠些……”

離蘇家遠些,那麽如若有朝一日家中落罪,他的牽涉便也會少一些。就像是他同她說的,自己在宮裏什麽都不要打聽,蘇家的事她知道得愈少愈好。

皇帝若有所思地睇著她,須臾方是輕笑道:“你倒是什麽都敢說,也不怕朕治你後宮幹政之罪。罷了,如此倒是方便,尋個機會讓沈曄把他差出去就是。”

“多謝陛下。”蘇妤俯身,恭肅一拜。皇帝伸手一扶她,思量著又凝視她片刻,終是問道:“擔心得這麽多,只是因為那場夢麽?去見了蘇澈一面,他跟你說什麽了?”

蘇妤暗驚未言,皇帝又道:“是不是跟你說了,朕去問過他你有什麽舊疾沒有?”

“陛下。”蘇妤迅速思索一番,遂即答道,“是臣妾聽說陛下去過一趟,才非要追問他原因。”

“哦,朕的行蹤你這麽清楚,派人盯著朕來著?”皇帝的聲音淡淡的,毫無波瀾。蘇妤心中一安,不吭聲算是默認。就知他會這麽想,總也好過他問罪蘇澈。

皇帝瞅著她,十分清楚她又安得什麽心思,總覺近來和蘇妤的交談越發地像一場博弈。互相猜著對方的心思,猜對方會走哪一步。

不過在這樣的博弈裏,蘇妤想贏上一兩場實在太難了,因為皇帝鮮少按常理走棋。

一聲輕笑:“你就這麽不怕死?”

“……怕。”蘇妤倒是答得老實。低頭靜思片刻,猶豫著問他,“如是臣妾當真得過什麽惡疾,陛下您……”

她忽然很想問,若她真有惡疾,他會不會廢了她。畢竟,就算她還是正妻,“有惡疾”也是犯了七出之條了,何況現在只是妾室。

話語被咬在口中,無論怎麽問都不合宜。少頃,蘇妤淡淡續言道:“如是臣妾當真有惡疾,陛下您就當這些話都是臣妾的遺言吧,求陛下給蘇家一條生路。”

“嗯……”賀蘭子珩想說“你便是有惡疾也並非絕癥”,這他比她更清楚。上一世她活得比他還要久些,根本不必擔心這個時候被什麽惡疾取了性命。他去打聽,也只是不想她總受夢魘驚擾,想尋個法子能對癥下藥地醫治罷了。

淡笑著看著她,皇帝斟酌著,緩言道:“那些事朕會安排,你別瞎想,幾場噩夢罷了,算得什麽惡疾?”

很快給蘇澈安排了合適的差使,調到北邊的映陽去,具體是做什麽蘇妤不便多問,總之離錦都、離蘇家都很遠了。

蘇妤矛盾許久還是覺得難以割舍,總覺無論如何都該去和蘇澈道個別,終於和皇帝提了要求,皇帝斜了她一眼:“去就是了。”

仍是一輛馬車悄悄出宮,在沈府門口停了下來。

小院裏,蘇澈沈然一揖:“多謝長姐。”頓了一頓卻是又道,“但長姐不該……”

“沒什麽該不該的。”蘇妤緩然搖頭說,“你必是和我一樣,難免覺得陛下如今待我好是別有用心,但我又能怎樣?不趁著現在得寵讓你走,難道要等日後再失寵時再和陛下提這樣的要求麽?你安心去映陽,若是蘇家當真有什麽閃失,你就逃吧。那裏離錦都這麽遠,相隔不遠就是靳傾的領地,逃去那邊,陛下也奈何不得。”

在錦都,她蘇家再怎麽爭都已是被牢牢禁錮的困獸,還不如另尋出路。

蘇澈長長的一聲嘆息,繼而向她道:“長姐如是得空,去看看父親吧。這調令父親是知道的,長姐入宮後本就只有我在父親身邊,如今我也走了……”

而她也確實許久沒有踏入蘇府的大門了。

幾番忖度,蘇妤覺得如是要去見父親,還是該讓人先回宮稟一聲,看皇帝準是不準。可此番隨她出宮的只有折枝和郭合,蘇澈想了一想:“我托沈大人走一趟吧。”

是以馬車緩緩向蘇府的方向去了,沈曄同時出了府入宮回話。此處離蘇府不算遠,離皇宮卻有些距離。得不到皇帝的旨,蘇妤就在蘇府所在的坊外耐心候著,絕不進去。

“其實陛下也知娘娘自從入宮就不曾回家省親過了。”折枝說著有幾分不滿,“再看看那葉氏,哪年生辰不回家待幾天?”

這也算是葉景秋獨一份的殊榮。倒也不是皇帝主動讓她回家省親,不過每年生辰時她都會請旨回家,皇帝也都準了。

今年亦是如此,兩日前出了宮回葉府去,大概還要再過上半個月才會回宮吧。

闔目歇著的蘇妤擡眼覷了覷折枝,輕笑道:“幹什麽這麽酸溜溜的,她要回府讓她回去。反正她也是請了旨的,又不是擅做主張,你有什麽可不高興?”

折枝含怒一咬牙:“就是看葉景秋那副樣子就不舒服。怎麽忘了,當年入太子府之前,她怎麽巴結娘娘來著?若不然娘娘能那麽擡舉她?”

她也就不會有今天的位子。

蘇妤目光微凜,默了一會兒清冷一笑:“過去的事,不提了。”

那時她就想當個好妻子,莫說對葉景秋,對哪個妾室都是不薄的。後來落了罪,除卻嫻妃阮月梨還肯幫上她一幫,餘人皆是對她冷眼相待。

“充儀娘娘。”外面傳來了個並不算熟悉的男音,沈沈穩穩的不帶什麽情緒,“陛下準了,如娘娘在蘇府留的時間久,明日回宮也可,以免太過勞頓。”

沈曄的聲音聽上去不太自然,蘇妤也知道,讓他個正經的朝臣給嬪妃傳話難免別扭。換句話說,堂堂禁軍都尉府的指揮使幹了個宦官的活兒。

倒也虧得蘇澈請得動他。

和折枝相視一笑,蘇妤曼聲道:“知道了,有勞沈大人跑一趟。”

下了馬車,見沈曄垂著眼簾,神色異常沈悶地問了一句:“那麽……充儀娘娘您今晚回宮麽?”

“自當回宮。”蘇妤笑答了一句,問他,“怎麽了?大人還要去跟陛下回話?”

“不是……”沈曄深吸了一口氣,“陛下說充儀娘娘回宮時天色大概比較晚了,讓臣護送。”

“……”蘇妤當下覺得,如不是有蘇澈和這位沈大人交好,沈曄非得恨上自己不可。

一路都在猶豫如何面對父親為好,踏入府門的瞬間立即拿了主意——不論她心中是向著哪一方的,都到底是嫁出去的人,讓父親覺得她完全是向著夫家的,父親才不敢輕舉妄動。

是以坦坦蕩蕩地受了闔府的大禮,蘇妤讓旁人皆退下了,起身向父親回了一福:“女兒不孝,這麽久也不曾回家看過。”

蘇璟神色間無甚表露,只端詳了女兒許久,短嘆了一聲道:“早知如此,就不該讓你嫁給他。”

心下一聲沈重的嘆息。蘇妤又何嘗不是這樣想,尤其在那兩年裏,她都覺得自己蠢透了,幹什麽要嫁給他?且還在婚後的幾個月裏真心相許。

一陣子默然,蘇妤清淺一笑,頜首道:“父親不該這樣說,陛下待我很好。今日本不是要回家來,突然想回來看看才叫人入宮回了話,陛下倒也準了。”

蘇璟不言,蘇妤沈了一沈,覆又道:“是弟弟想讓我來看看,他說父親知道他要去映陽的事。”

卻見父親一楞之後蹙眉道:“你也知道?”蘇妤還未言,他又道:“難道是你的意思?”

蘇妤凝視著他,輕有一笑:“是。”

“他可是你親弟弟。”蘇璟淡泊說。

蘇妤覺得一陣心冷,從父親的神色間,她只覺得父親此話似乎並非傷感於蘇澈的離開。那股漠然中摻雜了太多本不該有的情緒。

“那又如何?”蘇妤平靜地笑看著父親,“從我薦他進禁軍都尉府開始,父親就該知道我也是能狠下心的。他知道蘇家那麽多事,如今我好不容易得了寵,父親覺得我會任由他留在錦都讓陛下去查麽?兩年,我為何受盡陛下厭惡父親您最清楚,蘇家的這些罪,不該再由我來承擔。”

句句違心。蘇妤深感自己實際上還是很會做戲的,一番話說得好像自己當真是個只求榮華富貴而不顧至親安危的人。

“父親您也沒資格指責我什麽。”蘇妤又有一笑,“您對蘇澈就沒有利用麽?就算對他沒有,對我呢?又如何?”她在父親身畔踱著步子,徐徐道出了壓抑了兩載的委屈,“頭兩年,我不知朝中的事,父親您卻不是打聽不到後宮的情況。我在後宮過得如何,父親您很清楚,可您做了什麽?”她微微而笑,仿佛對父親只剩了怨恨一般地道,“您變本加厲地和陛下較勁,可考慮過我的死活麽?若不是舅母一直護著我,我絕活不到今日!”

“你……”蘇璟短暫的語滯後怒意分明,“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父親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為了蘇家!”

“那就請父親記得我已是嫁進賀蘭家的人了!”蘇妤毫不留餘地地喝了回去,看到父親目中乍現的驚怒,語氣登時緩了下去,咬了咬牙,又道,“父親別怪我今時今日對蘇澈無情,我不想再過那兩年的日子。父親您知不知道,陛下曾經親手把一柄匕首扔在我面前,告訴我說若我想通了自盡便是,他一定厚葬我。”蘇妤啞笑一聲,“您知不知道……他到底有多恨蘇家?”

頭一次回家,便是鬧得這樣不快。蘇妤心覺這“不孝”二字自己是背定了,但若不把父親的野心堵死了,她才是真正的不孝。

出了蘇府,天色已暗,蘇妤心中卻比天色還暗。一聲嘆息,上了馬車。折枝在裏面陪著她,郭合在外隨著,沈曄駕著車。馬車緩緩駛著,過不了多久就會回到皇城、再回到皇宮。

一聲尖銳的嘶鳴,只覺馬車猛地一晃,蘇妤驚呼間身子狠狠向後撞去又跌到前面。

正竭力想控制住受驚的馬的沈曄後背一受力,差點被她撞下去,側首間知她也是猝不及防地跌了出來,一手仍抓著韁繩另一手卻護住了她。

蘇妤立時一陣掙紮,為了不讓她摔下去,沈曄幾乎是將她半攬住了。倒還只是手按在她肩頭,把握著分寸沒讓她靠在他懷裏。

馬逐漸平靜下來,不再試著掙脫,旁邊亦有人圍過來幫沈曄牽住韁繩。幾人均是松了口氣,沈曄松開蘇妤下了馬車,緩了口氣道:“臣回府去著人換輛車來,免得再出差錯。”

蘇妤點頭,沒想到會出這樣的岔子,如是再來一次……她可不想這麽被摔死。

“沈大人留步。”那幫他們牽住馬的人卻忽然開了口,沈曄疑惑著回過頭去,那人卻不再說什麽,只向遠處看去。他們循著那人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煖轎、華蓋連成長長一列正向他們走來,蘇妤一凜,正探出頭來的折枝反應得最快:“娘娘,那是……夫人儀仗。”

葉景秋。蘇妤明眸微瞇,淡漠地瞧著,心覺這不可能只是一場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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